中国利用法学研究所性别和法令研究中间原主任 陈敏

广东省珠海市喷鼻洲区人平易近法院平易近一庭庭长 代敏

浙江省温州市龙湾区人平易近法院审讯委员会专职委员 金丛

浙江省文成县人平易近法院院长 任国权浙江省温州市中级人平易近法院刑一庭副庭长 郑琼

11月25日是国际消弭对妇女暴力日，又称国际反家暴日，人平易近法院报特殊约请抵家庭暴力问题专家、中国利用法学研究所性别和法令研究中间原主任陈敏，在司法反家暴工作中获得优异成就的广东省珠海市喷鼻洲区人平易近法院平易近一庭庭长代敏、浙江省温州市龙湾区人平易近法院审讯委员会专职委员金丛、浙江省文成县人平易近法院院长任国权、温州市中级人平易近法院刑一庭副庭长郑琼，与人平易近法院报评论员屠少萌一路就司法反家暴工作进行交换切磋。

2020年9月，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网红拉姆在直播时被其前夫用汽油严重烧伤，后继发严重传染，全身多器官功能障碍灭亡，此案引发全社会对家暴的强烈存眷。这位面庞姣好、清纯娟秀、乐不雅向上的藏族姑娘在离婚前已忍耐丈夫多年的家暴损害，本觉得离婚后可以逃走家暴的暗影，却不想仅仅在离婚三个月后便遭受如斯命难。拉姆的悲凉遭受再次启迪我们：家庭暴力毫不仅仅是夫妻间的家务事！阻止家暴，离不开强有力的公权利撑持！

1、辨认家暴：理念更新最主要

屠少萌：甚么是家庭暴力？为何说产生在家庭成员间的暴力行动纷歧定就是反家庭暴力法所指的家庭暴力？

陈敏：按照反家庭暴力法第二条的划定，家庭暴力是指产生在家庭成员和配合糊口的人之间以殴打、绑缚、践踏糟踏、限制人身自由和常常性漫骂、打单等体例实行的身体、精力等损害行动。立律例定了家庭暴力的行动表示，但司法实践中，认定家庭暴力，行动表示是一方面，驱动行动的心理动力是不是具有节制和依靠性一样主要。节制是我要你遵从我，不然暴力服侍。依靠是我离不开你，你的遵从是我的自我价值感的来历。你分开我，我就会有掉控感，找不到自我价值感，所以我要竭尽全力地从头节制你，直到你回到我身旁或有新人替换你的功能。因为这类暴力专门产生在（曾）有感情或血缘关系的两人世，其焦点是节制，故在上世纪国际社会就将其改称为密切关系中的暴力。

产生在家庭成员间的暴力，除节制型暴力外，还反映型和偶发型两种。反映型暴力是对节制型暴力作出的反映；偶发型暴力是情感忽然解体时的一过性掉控。两者都不具有节制性的念头，是以不是法令该当干涉干与的家庭暴力。

屠少萌：以拉姆案为例，拉姆被害是在离婚三个月以后，切当地说，此时家庭已不复存在，她最后的遭受也能认定为是家庭暴力吗？

陈敏：是的。拉姆遭受的是分手暴力，属在家庭暴力关系中最严重的情势，凡是是一方提出分手或两边已分手，被迫分手的一方为了从头节制或报复自动分手方的离去而实行的暴力。这也是我为何说，暴力不管当事人之间有无成婚证，它尽管当事人之间是不是存在一方依靠另外一方的景象的缘由。

分手暴力在司法实践中经常被误认定为施暴人对受暴人豪情深，想挽回这段豪情，是以情有可原，可以从轻，而不是当做暴力节制的加重情节。这是需要刑事法官高度正视的情节。

屠少萌：据报导，在婚姻关系存续时代，拉姆的丈夫在家暴后会声泪俱下、下跪报歉，但事后又会故态复萌，打得一次比一次利害。请问家暴的产生有纪律可循吗？

陈敏：有的。这是家庭暴力典型的周期性和频频性致使的恶性轮回，即两边频频从重要关系堆集期→暴力爆发期→安静期（蜜月期）→再次进入关系重要期。受暴人由于施暴人在安静期的报歉和包管改过自新而经常对施暴人住手暴力的沟通体例抱有空想，但成果常常会等来下一个暴力轮回。施暴人施暴后的报歉和受暴人分开后的以死相逼，都是节制手段，只要得逞，暴力就会再次呈现。是以才有“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说。

屠少萌：那家暴若何才能在家内有用阻断呢？

陈敏：阻止家暴是一个系统工程，单靠小我气力难以有用阻断。需要最少三方面的气力。一是受暴人的自我意识要醒觉，要有抵挡和乞助的意识，而且，任什么时候候都要连结自力在对方的属在本身的撑持系统。二是怙恃要熟悉到本身对后代的暴力管束会使孩子成年后由于创伤的逼迫性反复而被有一样童年履历的伴侣吸引，无意识地让本身继续糊口在暴力空气中。三是社会和法令要对家庭暴力零容忍，和时、敏捷、有用地干涉干与，以便受暴人勇于乞助。

2、人身平安庇护令：司法筑起的隔离墙

屠少萌：我国在2016年实行的反家庭暴力法中设立了人身平安庇护令轨制。庇护令被认为是提防家暴进级、阻断案件由平易近转刑的有力东西，请问人平易近法院要发出人身平安庇护令，一般需要申请人供给甚么水平的证实？

代敏：依照反家庭暴力法的划定，申请人只需证实有蒙受家庭暴力或面对家庭暴力的实际危险，人平易近法院便可发出人身平安庇护令。

屠少萌：依照反家庭暴力法第三十七条的划定，非家庭成员同居的，参照本律例定履行。假如长短同居的爱情关系或仳离夫妻关系中的一方被对方暴力或面对实际的暴力危险，是不是也能够向法院申请人身平安庇护令呢？

金丛：家庭暴力区分在其他暴力的素质，是其产生在密切关系之间。对非同居的爱情关系、仳离夫妻关系，2016年出台的反家庭暴力法确切未将其纳入调剂规模，但2022年修订的妇女权益保障法第二十九条划定，制止以爱情、结交为由或在终止爱情关系、离婚以后，纠缠、骚扰妇女，泄漏、传布妇女隐私和小我信息。据此，妇女蒙受上述损害或面对上述损害实际危险的，可以向人平易近法院申请人身平安庇护令。

屠少萌：要和时阻断家暴的产生，人身平安庇护令的申请必需便捷，发出必需快速。本年初，浙江省温州市龙湾区人平易近法院在接到申请后24小时内发出一份全流程在耳目身平安庇护令，成功预防了一路平易近转刑恶性事务产生，能如斯快速地作出反映，靠的是甚么？

金丛：靠的是数字化鼎新。实践中影响庇护令和时性的堵点常常呈现在前端和后端。前端，申请报酬申请庇护令，一方面需要查询拜访搜集证据（特别是触及公安机关的接警记实等证据），另外一方面需要到法院立案窗口提交申请，耗时吃力；后端，法院签发庇护令后，需要将纸质文书投递协助履行单元，协助履行单元亦需要书面反馈协助环境，效力不高。我们环绕实践中的堵点，经由过程数字化鼎新，鞭策本地有关部分结合出台《反家暴在线协同和数字化鼎新工作机制》，以此为根本打造“法护家安”集成利用反家暴模块，从在线申请到在线证据调取、在线庇护令签发和在线协助履行，当事人在手机上便可完成操作，全流程在线运行，和时有用地预防和阻止家庭暴力的产生。此中最年夜的亮点，是买通与公安机关家暴警情数据的同享通道，成立反家暴数据库，省去当事人调取公安机关家暴接警记实的麻烦，同时实现与公安、妇联等协助履行单元的快速联动和和时反馈。

屠少萌：据领会，广东省珠海市喷鼻洲区人平易近法院在这方面也有很是好的工作机制，能否请代庭长为我们介绍一下？

代敏：喷鼻洲区法院设立了庇护令立案专窗，制订了勾选为主申请书格局，放置专人供给申请教导，便利申请人快速申请。2023年3月，喷鼻洲区法院还在市妇联维权站设立了“家事诉联网法庭”，受暴妇女、儿童不必到法院，在这里就可以一站式完成人身平安庇护令的申请、听证、领取。另外，对需要告状离婚的受暴妇女，还可在此完成告状离婚、加入庭审（被告在法院）、领取离婚判决书的全数事项，这就为受暴妇女、儿童供给了加倍平安、零压力的诉讼情况。

3、涉家暴家事审讯：助力受暴人开启无惧人生

屠少萌：离婚案件当事人要证实家暴存在的水平与庇护令申请人需要证实的水平有甚么区分？

代敏：庇护令旨在阻止未来可能产生的暴力，具有紧急性，故其证实尺度为只要证实有产生家暴的危险便可。离婚案件中对家暴事实的证实水平要高在庇护令，当事人该当举证证实曾产生过家暴，所举证据应到达高度盖然性的平易近事诉讼证实尺度。

金丛：庇护令的重要目标是预防，法官更偏重在审查是不是面对家庭暴力的实际危险，其证实尺度要低在诉讼中证实家庭暴力的尺度。

代敏：庇护令其实不对过往是不是已产生过家庭暴力作评价，只要法官认为申请人提交的证据足以证实面对家庭暴力的危险便可发出庇护令，是以，人身平安庇护令自己不克不及作为离婚诉讼中证实存在家庭暴力的证据。

屠少萌：对要离婚的夫妻，社会遍及有“劝和不劝离”的做法，打点离婚案件一般也会调整先行，但假如发现存在很是严重的家暴行动，法官还劝和吗？与通俗离婚案件比拟，打点涉家暴离婚案需要特殊留意哪些方面的问题？

金丛：不会劝和。打点涉家暴离婚案件，需要特殊留意受暴方的真实意愿。部门受暴标的目的法官表达“撤诉”或“和洽”意愿，多是遭到施暴方的暴力影响，法官特别要留意分辨。

代敏：依照我国平易近法典的相干划定，对涉家暴离婚案件，假如受暴方对峙要求离婚分歧意调整和洽的，该当判决准予离婚。在家暴很是稍微，仅是偶发的环境下，假如施暴人可以包管在必然刻日内非承受暴方赞成不与其进行接触，更不再施暴，受暴方赞成的，可以调整赐与和洽机遇。�����hth����.txt不然，应慎用调整和洽。要留意分清施暴人是朴拙悔改仍是只是把报歉讨饶作为继续节制受暴人的手段，不轻信施暴人的许诺。

另外，受暴人在拿到离婚判决书后也不成失落以轻心，短时间内尽可能不与施暴人零丁接触，以确保平安。如施暴人继续骚扰施暴，应和时报警乞助，需要时申请人身平安庇护令。

屠少萌：实践中也有施暴方果断要求离婚、受暴方果断分歧意离的案件，此时，该若何处置才能真正保护两边的正当权益？

代敏：这类环境不多见，但偶然也有。没有人真心喜好糊口在受暴的情况中，受暴方分歧意离婚，可能出在对离婚后不克不及自力糊口、离婚对后代晦气、没法获得财富和后代扶养权等问题的担忧。但暴力的婚姻关系不该当继续保持，不然，可能产生更严重的家庭暴力。

金丛：是的，呈现这类环境，多是遭到了施暴方的经济节制，也多是本身缺少餬口能力。此时，法院起首需要向受暴方注解家暴的风险和法院的立场，赐与受暴方足够的决定信念和平安感，充实保障受暴方的人身权力；其次需要查明施暴方是不是存在经济节制，查清夫妻配合财富并依法朋分，充实保障受暴方财富权力；再次需要引入妇联等社会组织，帮忙受暴方建立面临离婚诉讼的准确心态，并对其进行职业技术培训，帮忙其取得餬口技术。

屠少萌：法院干涉干与家暴的重中之重是甚么？若何让它在审讯实践中落地？

代敏：我认为重中之重是：存眷受暴方和未成年后代的人身平安，以准确的审讯、调整理念，帮忙受暴人和未成年后代离开暴力情况，过上没有惧怕的糊口，同时也避免家暴的代际传递。

金丛：司法反家暴的重点在在审讯理念的更新，法院需要经由过程专门化培训和专业化打点，让法官充实吃透反家庭暴力法和相干司法注释的精力，依法应用人身平安庇护令轨制预防家庭暴力，正确应用证据法则认定家庭暴力，做到勇于干涉干与、长于干涉干与。对外，重点在在协同机制的成立，法院需要增强跨部分协同联动，与相干部分构成齐抓共管、泉源治理的空气。

4、涉家暴刑事审讯：罚当其罪公理张

屠少萌：在一些涉家暴刑事案件中，经常能看到辩解人以犯法“因婚姻、家庭矛盾激发”为由要求予以从轻惩罚，如许的辩解来由成立吗？

郑琼：法官起首应细心甄别案件中是不是存在家庭暴力事实。家庭暴力分歧在家庭胶葛，在家庭暴力关系中的两边是不服等的，是节制与被节制的关系，实行暴力的一方经由过程暴力使受暴的一方因惧怕而服从，从而到达节制的目标。而家庭胶葛则是指家庭成员之间争执不下的工作或不容易解决的矛盾或冲突，不存在一方节制另外一方的关系。对因实行家庭暴力而组成犯法的，被告人（施暴人）具有片面的错误，其施暴行动是激发犯法的独一或最首要身分。是以假如以“因婚姻、家庭矛盾激发”为由，对实行家庭暴力组成犯法的被告人从轻惩罚，无异在承认、纵容一方在婚恋、家庭等私密关系中对另外一方仗势欺人，与公允公理的司法价值不雅相悖。

屠少萌：部门涉家暴刑事案件产生后，受暴人基在施暴方和其家人的求情，或念在彼此夫妻一场，会在审理中向法庭提交对施暴方的体谅书，要求对其从轻惩罚。那末对涉家暴刑事案件被告人合用缓刑可以阻止家庭暴力吗？

任国权：家庭暴力的施暴人施暴的念头是为了节制受暴人，暴力自己不是目标，而是实行节制的手段，施暴行动的产生常常显现周期性、频频性的特点。是以，对施暴人合用缓刑常常不克不及有用地阻止家庭暴力，法官在对有家庭暴力施暴史的被告人斟酌合用缓刑时，应稳重。起首，应审查被害人的体谅书是不是系其真实、自力的意思表达，是不是存在因亲情、后代扶养、物资好处等缘由而被迫出具体谅定见的景象，或被害人系未成年人，在尚不具有自力判定能力和权力处罚能力的环境下出具体谅定见等景象。其次，应审查被告人是不是真正具有认罪、悔罪的行动和立场。只有在被告人逼真熟悉到本身行动的风险性，有悔悟、抵偿行动，积极恢复或削减法益受损的成果，才能对其斟酌合用缓刑。

屠少萌：涉家暴刑事案件中，特别是在受暴人犯法案件中，家暴的认定，会对量刑造成较着的影响。可否谈一谈在刑事案件中，要认定家暴的存在，需要综合斟酌哪些方面？

任国权：因家庭暴力证据自己具有稀缺性特点，公安机关取证意识不强和刑事案件证实尺度较高档身分，涉家庭暴力刑事案件遍及存在家暴事实认定难的问题。

在认定家暴事及时，起首应审查与家暴事实相干的证据是不是已周全汇集，应向受暴人领会是不是还存在知恋人，施暴人实行家庭暴力的东西、被损毁的物品等物证，受暴人向妇联、公安机关乞助的记实，前去病院救治的病历资料和受暴人亲笔书写受暴履历的日志本、施暴人书写的包管书等是不是还没有提取，需要时可函告查察机关予以弥补侦察。其次，在大都涉家暴刑事案件中，常常存在施暴人与受暴人的言词证据“一对一”的景象，此时不该简单地对受暴人的陈说直接予以否认，应审查受暴人关在受暴的时候、地址、原由、手段、后果等细节是不是通情达理，同时应听取施暴人的辩白来由是不是成立。再次，除相干证据的搜集和判定外，对家庭暴力的甄别仍是一个触及心理学和社会性此外专业问题。在实践中，法官常常很难辨别家庭暴力和家庭胶葛，难以判定家庭暴力的严重水平，从而存在毛病认定案件事实的风险，是以需要时可以约请家暴问题专家出庭作出注释和申明。

屠少萌：面对一件产生在家庭成员间的居心危险甚至居心杀人案，在查察机关的指控并未说起存在既往家庭暴力的环境下，法官应自动查询是不是存在既往的家庭暴力吗？

任国权：司法实践中，查察机关可能只对被告人（施暴人）系列家暴行动中比来的一次或造成被害人最严重后果的一次行动提起公诉。但家庭暴力行动常常呈周期性轮回的纪律，老是会频频产生，这类纪律决议了施暴人会不止一次地对被害人施暴，直到造成严重后果，组成刑事案件，是以法官应自动查询被告人是不是存在既往的家庭暴力。

郑琼：我曾打点过一件被告人肖某（假名）杀夫案。查察机关告状时未说起家暴，被告人在接管询问时说起丈夫经常酒后殴打本身，但公安机关对其邻人进行查证后，邻人均称不清晰。法援律师会面被告人后得知其案发前不久刚搬场，在是到其之前的居处领会环境，在那边良多邻人、老乡都自动为被告人蒙受家庭暴力作证。尔后，碰到近似案件我城市存眷是不是存在既往家暴史。

■访谈者言

千万万万家庭的敦睦平和平静是社会安靖的根本。但是受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等一些毛病思惟的影响，针对妇女和老、弱的家庭暴力依然不成避免地存在。司法反家暴是以任重而道远。

等候本期访谈对从事反家暴的司法工作者、深陷家暴窘境者和泛博社会公家可以或许有所开导和帮忙。

（本期筹谋 屠少萌）